西汉武帝时期,陇西郡有位儒生名叫辛道度,气宇轩昂,相貌不凡,他外出求学辗转来到雍州,不幸染病于店中,后虽经调养大致痊愈,但所带盘费却俱已耗尽。店家见辛道度囊空如洗,便一改往日殷勤逢迎的嘴脸,竟狠心将他轰赶出去。
辛道度流落异地他乡,举目无亲,又自诩饱学之士,决然不肯大失颜面的凭借代写书信等方式筹措盘费,更不要说沿街乞讨了,岂不立时就陷入窘困。
愁苦之际,他猛地想起《诗经·小雅》中的一句:“呦呦鹿鸣,食野之苹。”于是便打算到雍州城外去寻些艾蒿充饥、饮些泉溪解渴。
可由于汉武帝连年穷兵黩武,不断扩军加税,以致郊外的田地悉数荒废,竟是鲜有可供生食的野草滋生。他怔立半晌,不觉摇头苦笑,只好双眉紧锁地茫然踱步。
心事重重的辛道度全然不知何往,加之整日水米不曾沾牙,饥饿困倦,踉跄而行,竟误入荒郊野岭,迷失了方向。
“果然百无一用是书生!”辛道度叹了口气,默然多时也想不出所以然,无奈便向开阔处寻路而行。天色渐暗,转过一株繁茂巨树,数丈外忽有一座大宅院赫然跃入眼帘,他不由面露一丝喜色。
“车到山前必有路,船到桥头自然直。”形神一震的辛道度仰面向天暗自庆幸,随即跌跌撞撞向那座大宅院走去。
朱漆大门的右侧正立有一人,白巾翠袖,玉面淡拂,仪静体闲,丽质天成,敢是一位碧玉年华的秀丽少女,辛道度见之怦然心动,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,一时痴了。
那少女腆然莞尔,凝脂梨颊立时红霞荡漾,她眸含秋水语发娇嗔道:“天教郎君至此,且喜饰馔宴饯。”言罢,莲步姗姗先行推门进院。
少女之声不啻天籁,待到辛道度回过神来,门口已失倩影,他不过稍许迟疑,便整顿衣裳敛容拱手道:“相逢即是有缘,敢不承情之至。请恕小生无礼,冒昧叨扰内宅。”礼毕,由由然紧随而入。
少女将辛道度领进蕙楼,纤纤素手探出长袖,指了指列于东边的琼杯青玉案,便回身坐于西边绣床上。
辛道度点头会意,自报姓名来历,致以感谢和问候,少女但笑而不语。辛道度又饥又饿,也顾不得再寒暄客套,忍住愧赧自行吃喝起来,有意无意间不时措辞探问,少女则始终面含浅笑,凝睇不答。
很快吃饱喝足,就在辛道度神色尴尬地暗自思忖之际,少女轻启樱唇贝齿,竟主动出言道:“妾人乃是当今圣上之女——石邑公主,不幸未嫁而亡,已有二十三年,向来独居于此。”
“女、女鬼?”辛道度闻言不免心中惊惧,欲待开口详询,却听得少女又娇羞不胜道:“今日有缘值遇,必是天意成全,若不嫌貌丑,妾人情愿与郎君结为夫妻。”
辛道度乍听此言,先是骇然变色,继而瞥见少女清眸流盼楚楚可爱,心中又不觉泛起涟漪,欲言又止良久难决,约莫小半个时辰过后,方才冁然而笑,轻轻点了点头。
有花堪折直须折,莫待无花空折枝。金风玉露一相逢,便胜却人间无数:辛道度与少女即刻宽衣解带,颠龙倒凤,暮暮朝朝,云雨销魂。两人飘飘然,如坠春梦,若处云端,尽享极乐无边。
整整三日三夜之后,春风一度方罢,香汗淋漓的少女酥软在辛道度怀中,犹存浅浅咬痕的粉臆不住起伏,两粒紫葡萄随之微微摇颤。
又过得近有一炷香的时间,少女猛将樱唇紧咬,颦蹙蛾眉一把推开辛道度,幽幽惋叹道:“你我原本人鬼殊途、阴阳两隔,只因前世情缘未了,今生方能结为夫妻。可恨天道无情,如此欢爱缠绵也仅能延续三日三夜,否则定会降下祸患!”
一时纵情尽兴的辛道度闻言如遭霹雳,默不作声,愀然不乐。少女见状寸寸柔肠欲断,盈盈粉泪暗垂,尚未穿衣便不着片缕下得床去,在梳妆盒中取出一只金枕。
柔荑捧住金枕,婀娜小蛮一转,少女又施施然走回绣床旁。她朝辛道度破颜一笑,随即跪拜在地,含情脉脉道:“柔情蜜意无法言说,就请郎君收下妾人的这只金枕,聊解相思之苦,永念相爱之愉!”
纵然千般不愿,万般不舍,两人终须依依泣别。辛道度失魂落魄地踏出朱漆大门外,痴立有顷,拊膺大恸,回身想再看少女一眼,却愕然发现大宅院竟凭空消失不见,只有一座宏伟而破旧的坟墓突兀耸立!
辛道度骇怪莫名,下意识地惊叫一声,夺路而逃。饶是怀中那只金枕每每发光、发热加以指引,他仍是耗费了大半日方才重返官道。
幸遇一位古道热肠的豪客,辛道度得以同他结伴而行。两人一路攀谈,倒颇为相投,于是辛道度便将自己的离奇境遇娓娓道出。
那位豪客听罢唏嘘喟叹不已,当即力邀辛道度同他前往长安,直言其交游甚广,定能查明金枕是否果为石邑公主之物。一来盛情难却,二来辛道度也想弄清事实真相,便欣然应允。
于路不表,两人很快来到长安,那位豪客端的手眼通天,竟能没过多久即请动卫皇后出宫相见。
辛道度赶紧献上那只金枕,并一一告知内情。卫皇后反复端详了金枕数遭,基本确定那就是自己业已不幸亡故二十三年的爱女陪葬之物,当即不顾仪态地放声哀泣。
石邑公主的坟墓本在长安远郊,何以会出现在雍州城外的荒郊野岭?为了彻底打消心中疑虑,卫皇后在得到汉武帝的俯允后,不惜派人掘开爱女的坟墓,打开棺椁来查验真相。
原来的陪葬之物俱都齐全有序,唯独不见了金枕;又小心解开尸体的衣衫,其内竟非皑皑白骨,反而娇躯栩栩如生;更神异的是,经过令史检验,死去二十三年的石邑公主犹有夫妻行房的痕迹。
卫皇后至此全然尽信,她将那只金枕交还给辛道度,凄怆叹涕道:“我的爱女定是已成仙子,她死了二十三年,还能与你交往。辛道度,你就是上天赐予我的真女婿啊!”
于是,卫皇后上奏汉武帝,敕封辛道度为驸马都尉,赏赐他金帛车马等物,护送其衣锦还乡。
从此之后,人们就将圣上的女婿称为“驸马”。时至今日,普通百姓的女婿亦可称为“驸马”。
辛道度其人其事,只见于《搜神记》中的“驸马都尉”这一篇。
不过,该篇未有明文记载辛道度所处的年代;而且,与他结为夫妻并辍赠金枕的女鬼,云是“秦闵王女,出聘曹国,不幸无夫而亡”。
坯子由此窃以为,《搜神记》中记载的辛道度其人其事,存在某些疑点或纰漏,至少是不严谨的:须知,“驸马都尉”乃是古代官职之一(近侍),简称为“驸马”,最早出现在西汉武帝时期;“秦闵王”(句道兴本《搜神记》作“秦文王”)不见于任何典籍,当为杜撰;有汉一代,亦不曾存在过诸如“秦王”、“曹国”之类封号和封国。
于是,坯子仔细查阅了其他相关资料,并结合自己的认识,作出了这样的假定:辛道度是一位生活在西汉武帝时期的儒生,他在雍州遇见的女鬼乃是石邑公主——唐代司马贞撰写的《史记索隐》称其母为卫子夫,姓名不详,生卒年不详,事迹不详。
综上所述,本文开篇的这一“故事新编”,乃是经过坯子的妙笔生花,其中的人物形象一下子便立体丰满起来,既有鲜活生动的文学性,又不乏真实可信的说服力。
详解“驸马”一词
1.驸马都尉的简称。
西汉武帝时期始置驸马都尉,属于近侍官,多由皇亲国戚勋臣的子孙担任;三国时期,魏国的何晏以公主丈夫的身份拜驸马都尉;晋代杜预娶宣帝之女安陆公主,王济娶司马昭(文帝)之女常山公主,皆授驸马都尉。魏晋以后,皇帝的女婿照例都加驸马都尉称号,简称驸马,非实官。
驸马都尉又有黄门驸马、倅马等别称。黄门,宫庭禁门;倅(cuì),副、辅助的意思。
2.古代皇帝女婿的称谓。
又称帝婿、主婿、国婿等(清代称“额驸”)。正如上文所言,“驸马”就是因“驸马都尉”而得名。
3.副车之马;驾辕之外的马。
古代几匹马共同驾一辆车,最靠近前轮的马称为“辕”,除此之外的马都称为“驸”。驸,即副。
古代皇帝出行时,自身乘坐的车驾为正车,而其他随行的马车均为副车。正车由奉车都尉掌管,副车由驸马都尉掌管。
4.泛指女婿。
需要着重提醒,如果“驸马”一词是指通常意义上“女儿的丈夫”,那么多含讥讽或戏谑之意。
旧时,人们俗称驸马为粉侯,因而推称其兄弟为粉昆、其父为粉父。

明·王志坚《表异录·亲戚》
宋世以驸马为粉侯,文及甫抵书邢恕,谓驸马都尉韩嘉彦兄忠彦为粉昆。
《宋史·刑法志二》
盖俗称驸马都尉为粉侯,人以王师约故,呼其父克臣为粉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