诗人与尸人(1)
他,甚自卑:孤舟渡沧海,身如浮萍,除了随波浮沉,面对乱流汹涌,徒呼奈何?电闪雷鸣,风雨无情,纵有恨,然渺如蝼蚁,散发啸天黯垂泪!
他,甚自负:绝顶望星空,一梦帷幄挥羽扇、沙场秋点兵,文可运筹定江山、武能催马笑金戈!
他,甚自省:虽有心指掌刑德、造福万民,然嫉恶太过,喜怒不形,刚而少柔,难容于世俗凡夫。
他有时苦笑:“也许,某不过是个不入流的诗人……”
他,自称诗人。
在群魔乱舞、众丑媚歌之世,他能慰藉自己的,唯有心中一直在苦寻、渴待的一天一人而已——一天者,天时也;一人者,明主尔!
他曾出仕于庙堂,然上官只顾淫欲私囊、暴戾寡恩,同僚忙于谗谄逢迎、贪位慕禄,庶民苦捱无底、怒不敢言。
“进嘉言于愚人之前,犹委珠玉于道也!然国乱则民必遭难,某不忍见此……”他竟犯颜直谏、怒驳群僚,呜呼,结局自然是一贬再贬,终弃而不用。
忽闻,孤竹国君广发招贤令,有意逐鹿中原,天下士子武夫蜂拥接踵。
有友人劝其以平生所学自荐孤竹国君,他断然摇首:“夫国君者,虽居上位,亦人也。岂不闻人有伪君子、真小人、大丈夫之别乎?孤竹国君者,伪君子也!某即不遇明主大丈夫,流芳百世,宁辅枭雄真小人,遗臭万年!伪君子者,心术不正、口蜜腹剑,某甚憎恶,避尤且不及,岂会屈身暗投!”
友人又言道:“豪杰辱于泥涂,不遇汲引,何以自显?权作一时之计尔,待他日彰名于世,弃之可也。”
他眉头皱起,转身昂首:“宝刀自诲,虽藏于朽木鞘,锋芒终将毕露;真金蒙尘,即深埋于污秽壤,亦难改其风采!人固有遇不遇,使某遇其时、得其主,定当翱翔九天矣!”
友人又问:“然今将何往?”他答曰:“欲往幽燕。”
友人大惊:“幽燕与孤竹相邻,孤竹国君既有意逐鹿中原,刀兵必先向幽燕矣!幽燕已成累卵,君不知乎?”他答曰:“幽燕旦夕被刀兵,其势岌岌可危,里巷市井之徒必颤栗胆寒,胁肩谄笑之辈定出逃他国。某今孤身往助,幽燕国君当言必听、计必从,某可一展所长也。况幽燕,某故国,其国君虽非雄主,然其民何罪?不求久挡孤竹铁骑,但保庶民一时,某愿足矣,亦无愧家国父老也。”
他毅然孤身往助幽燕,果被重用。幽燕虽兵微将稀,然在他谋略筹策之下,军民齐心协力抗敌,孤竹国十万铁骑竟血战至寒冬无功,遂恨恨而退。
幽燕国君一时得以保国全身,遂得意忘形,竟以为自己天命所归,合当霸天下。可笑!可悲!幽燕国君不思体恤、安抚军士百姓,修补城池恢复生产,竟加征重税再开兵役,意图复仇孤竹逐鹿中原。
幽燕军民不堪重负,苦不堪言,以致民怨沸腾,几成大乱。他再三直谏、苦劝,晓之以理动之以情。然幽燕国君诚系中山之狼,志得意满之际,早将他运筹帷幄之谋、决策沙场之功忘诸脑后,竟以天之骄子自居,以为苍天护佑,将替天行道,从此开疆扩土经略四方。
他已尽心力,知幽燕大势不可挽回,遂挂印弃官而去,人皆不知其所踪。
一年后,孤竹国大军再至,幽燕三日亡其国。又五年后,幽燕国旧都、今之孤竹国灭燕城,百姓早已忘却亡国之恨、丧亲之痛,皆着胡服习蛮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