振臂为“苍鹰郅都”鸣不平,直言入《酷吏列传》不公允
郅都,西汉时期的所谓“酷吏”,祖籍河东郡杨县(今山西省洪洞县东南),其人生卒年不详,其事入司马迁《史记·酷吏列传》。
至于班固《汉书·酷吏传》,因几乎全文照抄司马迁《史记·酷吏列传》,可略作参考。何谓“酷吏”?指用残酷的方法进行审讯、执法无情的官吏。
司马迁《史记·酷吏列传》收录酷吏十人,均未写出他们的生卒年,太史公对此断无可能不知,恐是儒家思想作祟,多少对酷吏心生厌恶,故而方才吝啬笔墨。
十大酷吏皆以严酷暴烈闻名,但郅都却实属另类。
文帝时期,郅都虽已成为皇帝的贴身近侍,但却被埋没于偌大一群郎官之中籍籍无名。那时,最出风头的郎官是易老之冯唐。
到了景帝当朝,蒙尘的真金终于得以绽放光芒:郅都升任了中郎将,还因敢于直言进谏而初露峥嵘。
有次,景帝带自己的爱妃贾姬到上林苑游赏,郅都统领众侍卫随行。
贾姬娇贵,临行又贪嘴多喝了几口凉茶,为旷野的冷风一吹,顿觉腹内翻江倒海。蹙眉咬唇捱了片刻,终是难抑屎意汹汹,又碍于颜面,不愿为皇帝知晓自己的窘态,便窥准一个时机,独自溜跑去如厕。
没成想,就在贾姬一泻销魂忘乎所以之际,竟有头野猪闻臭闯到她近前。骇得贾姬花容变色,粉拳一握,失声呼救起来。
景帝其时正下马歇脚,心中本就疑惑为何不见贾姬身影,赫然听到自己爱妃那近乎歇斯底里的尖利叫声,不觉龙颜大惊,即刻用眼神示意郅都前往事发地查探。
郅都面色如常,躬身施礼后纹丝未动。
“嗨,你这人……”一语未毕,景帝担心自己爱妃的安危,无暇多想,便欲提剑转身,循声亲往。
郅都见状立时扑通跪地,拦阻并劝谏道:“贾姬虽贵为陛下的爱妃,但并非不可或缺。陛下万乘之尊,岂能在事态未明前亲身犯险?纵使陛下救美心切不惜看轻自己,难道就忘了太后和大汉臣民了吗?”
景帝闻言一怔,止住身形,沉吟不语。
郅都面色一松,趁机转头暗暗示意一名亲信侍卫速去查探,未几便得到实情回报。
这名亲信侍卫老成持重,有意隐去部分内情,只言有头觅食的野猪误闯误撞,不想惊扰了贾姬,所幸被方才的叫声吓走,总算有惊无险,猪去人平安。
景帝闻报神色大定,继而拍了拍郅都的肩膀,意甚嘉奖。
这个插曲很快就传到窦太后那里,她也觉得郅都遇事沉稳、处置得宜,不惟下令赏赐他百斤钱,更对其重视有加。
此后,景帝认为郅都忠心耿耿,可堪大任,已将他视为自己的心腹重臣。
济南郡有瞷(jiàn)氏宗族三百余家,向来强横刁滑、不屑官府,景帝对此早就深恶痛绝,无奈一直乏人可用,如今既得郅都,便任命他为新的济南郡守。
郅都到任后,表面上故意示弱,实则暗地里调查取证,筹划一劳永逸的解决之策。他先是以退为进,让瞷氏宗族误判形势放松警惕,然后略施小计就引得穷凶极恶者自行跳出犯下重罪。
眼见时机成熟、布局已定,郅都断然收网:以强硬手段调集军队配合执法,一举将瞷氏宗族的首恶头领全数缉捕归案。
郅都毫不理会朝野各方势力的求情与恫吓,辣手无情地将瞷氏宗族的首恶头领并阖家老幼,以及牵涉其中的地方渎职官吏通通问斩。
这一雷霆手段果然大见成效,不惟逃过一劫的剩余瞷氏宗族被吓得屁滚尿流,再不敢作奸犯科,更连带周围十余郡的贪官污吏、豪强恶霸人人自危,惶惶不可终日。据传,有一鼎鼎有名的巨盗,如厕时偶闻郅都之名,竟吓得他双腿发软,自行瘫跪在地抖如筛糠,连声哀嚎“大人饶我一命”。
在地方上历练多年,无论面对多么棘手的案宗、如何复杂的乱局,郅都始终游刃有余、处变不惊,勇谋兼备、廉洁奉公、刚直不阿、不徇私情的声名远播四方,更震撼漠北匈奴。于是,景帝放心地将他调回自己身边,擢升中尉。
郅都忠实听命于景帝,执法从不知畏避,即便面对居功自傲的丞相周亚夫,他也仅是作揖而已,从不跪拜。由此,京畿百姓人人守法自重、路不拾遗,皇亲国戚、世族权贵见到郅都尽皆侧目而视,背地里送他一个别号——苍鹰。
说句题外话,有一个人曾经让苍鹰郅都也不敢不以礼相待,他就是季心。
季心是“一诺千金重”季布的弟弟,性恭谨,好任侠,气盖世,勇著闻。郅都为中尉时,季心曾经担任他下属的司马。
劲翮刚悍,意不群飞,孑孑搏攫,无惧摧翼,唯有翱翔九天而凶猛无匹之鸟方可配称“苍鹰”!
苍鹰郅都,人如其名!
前元七年(公元前150年),景帝废黜栗姬所生的太子刘荣,改封他为临江王。两年后,又因侵占宗庙余地修建宫室,临江王刘荣被召到中尉府接受审问。
临江王刘荣确是违制,但所犯之罪其实可大可小,景帝本意也许只是训诫他一番。可郅都尽忠职守,责讯甚严,不怒鹰扬,竟间接造成临江王刘荣心生畏惧,自杀身亡。
景帝没有深究,反而宽慰郅都无须介怀,可窦太后听闻自己长孙死讯后勃然大怒。欲加之罪何患无辞,窦太后早忘了昔年对郅都的看重与赏识,势必要彻查严办他。
亏得景帝爱才力保,对窦太后虚与委蛇,明里将郅都罢官还乡,暗中却改任他为雁门郡守。
“严若郅都,飞若李广”,在匈奴人看来,郅都早已不啻天神。军臣单于为此忧心忡忡,甚至造出郅都模样的木偶作标靶,命令手下的骑兵奔跑射击,可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,又或是敬畏心理作祟,竟无人能够射中。
有鉴于此,加上景帝始终坚持和亲政策,郅都在雁门郡守任上多年,军臣单于避而远之,从来不敢派兵靠近。
可惜更可恨的是,后来窦太后终于得知景帝瞒天过海,竟改任郅都为雁门郡守,她发起飙来极力施压,不依不饶借故中伤。
万般无奈且内外交迫之下,景帝只得忍痛下令赐死郅都。
郅都死后不久,军臣单于喜出望外,立即派出骑兵轻松攻入雁门郡,疯狂杀戮劫掠,发泄郁结心中多年的愤懑与忧惧,啪啪痛打窦太后的老脸!
可叹苍鹰折翼,大汉再无郅都!可怜忠臣如斯,不得马革裹尸!
坦率来讲,郅都对景帝是有些愚忠,这在今人看来不免诟病。须晓得在西汉时期,景帝可是史官笔下正统、正义的代表,郅都对他的忠诚不但无可厚非,而且是一种散放人性光辉的至高美德。
志行不彰,没世无闻,徒有能而不陈,古人惟耻!正所谓“士为知己者死”,郅都既然有幸遇见景帝这位明主,唯有尽忠职守,除死方休;刀山火海,深渊牢笼,无怨无悔,勇往直前。
只能说,郅都虽得其主却不得其时。
唐朝李翰编著《蒙求》,其中有“郅都苍鹰,宁成乳虎”之句,显然将同时期的两人视为对等。宁成作为酷吏堪称出色,但缺乏明确的政治原则和善恶标准,其境界委实远逊郅都。
郅都大好男儿,竟和宁成这种人齐名,真乃苍天无眼、咄咄怪事!
好在,陈寿《三国志》说了公道话:“郅都守边,匈奴窜迹。故贤人所在,折冲万里,信国家之利器,崇替之所由也。”
纵观郅都其人其事,为官忠于职守,公正清廉,对内不畏强暴,敢于对抗豪强权贵;对外积极抵御外侮,使匈奴闻风丧胆。
不妨作一番假设猜想:如果司马迁得以复生,有意重修《史记》,他还会不会再将郅都归入《酷吏列传》呢?
坯子说:“这答案是确定一定以及肯定的。”